温故知新
解决问题的常规步骤是先从两个问题开始:怎么回事?怎么办?很少有人会首先问:怎么会这样?但正如《最初的90天》——这本书是高管就任之初的最佳读物——的作者迈克尔·沃特金斯(Michael Watkins)所说,“不知道栅栏为何存在就拆掉它们,你会担风险。以历史的视角去看问题,你也许会发现这些栅栏是多余的,必须拆除,或者,它们自有存在的理由,还是别动它们为好。”公司历史会塑造管理层对愿景、战略、创业精神的思维方式,之前的决策也经常会束缚可用的备选方案。
本文作者之一史密斯和两位同事戴维斯·戴尔(Davis Dyer)和玛格丽特·格林汉姆(Margaret B.W. Graham)在为美国铝业(Alcoa)记录其历史的过程中,我们就目睹过这种情况。
1983年,美铝经历了大萧条以来最糟糕的财务状况,刚刚步入复苏期。全球化的竞争使得原铝成为一种大宗商品,削弱了美铝的定价权。当时即将离任的CEO克罗米·乔治(Krome George)在致股东的一封意味深长又直言不讳的信中,警告美铝必须调整自身,以适应“一个与我们之前所熟知的世界完全不同的世界。”历史学家们迅速找到了令公司形势进一步恶化的一系列“内部约束”——那些想当然的假设和潜在的行为模式。
约束之一,正是美铝长期以来作为主导性原铝供应商的经历。随着时间推移,这导致铝熔炼部门的管理者比那些来自更新、更有盈利能力的下游部门(比如制作易拉罐的薄铝片,或者制造飞机需要的金属板)的管理者更容易进入公司的高级管理层。人人都知道是时候转移公司的业务重心了,但那些在铝熔炼业务辉煌期成长起来的高管们不过做做姿态而已。
另一个约束是,在全球经济一体化时代,美铝还是固守本地化思维。早在1920年晚期,公司就放弃了在海外建立铝产品基地的努力,更乐意专注于仍高速增长的美国本土市场。战后大部分时间里,它仍然满足于搭乘美国市场强劲需求的顺风船。而现在,它在开拓全球市场上依然行动迟缓。
新任CEO查尔斯·派瑞(Charles Parry)告诉他的管理层,“二战对铝的需求,加之战后美国国内对铝的井喷式需求,这二者一起强化了……一种思维方式,即使这种思维模式生长的土壤已经不再时,它还存在着。”回顾公司的历史,让这些问题得以摆上桌面以供讨论。
“我们该如何经营?”——许多企业都从未深思过自己的经营哲学,美铝并不是惟一一家。比如目前负责重振保险巨鳄美国国际集团(AIG)的罗伯特·本莫斯卡(Robert Benmosche),提醒所有高管意识到这些约束的危险:“一家公司的文化依然渗透在今天的决策中。因此,理解公司的过去至关重要。一旦理解这点,你才能跟同事说,‘这是我们的发展方向;这是我们困于现状的原因;我们为什么不能再保持现状。’但你必须深入挖掘企业的历史和文化,去理解那种思维,否则就无法带领公司更上一层楼。”
这正是美铝学到的教训。那些过往的决定和久被遗忘的事件,让管理者看到,公司其实早在1980年代就需要一场变革。此外,整整花费20年时间建立新的化工熔炼分支的努力,最终以失败告终——这件事也让美铝吃一堑长一智,他们本希望凭借它降低制造原铝时电解过程的成本。由于前期试验获得了成功,公司建立了一个规模完整的试点工厂,但不久后,美铝不得不为此计入一大笔损失。这比巨额投资为何失败,美铝实验室的科学家们单纯从技术角度看得很清楚。但从历史学角度分析,失败背后还有人文因素。
二战之前,美铝就设有一个世界级的研发中心。这个内部研发中心联手学术机构以及其他外部伙伴,从事拥有傲人传统的基础性研究。直到1945年,法院判决终止了美铝的市场垄断地位,在竞争面前公司选择停止基础性研究,取而代之的是从事产品与流程的工程制造研究,因为这些能够促进短期销售与利润。这些研发活动也变得更隐秘,与外部世界的发展孤立起来。到1960年早期,关于熔炼工程的研究还在错误的道路上一路前进,终于耗尽了公司在基础性研究上多年累积的知识,留下一摊烂尾工程。
彼特·布里登博(Peter Bridenbaugh)在1993~1996年间担任美铝的技术副总裁,当这些发现摆到眼前的时候,他说“找到公司的优势与短板相对容易,但是了解事情如何走到这般田地,则困难得多……我终于开始理解战后那些年我们为变革所付出的代价。”这种洞见让美铝高层在随后的招聘、培训、资助和实验室管理上推进变革时更加容易。
另一家能源领域的巨头也拜历史眼光所赐,得以进行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战略投资,否则领导层无法想象这项决定能提上公司日程。
1990年早期,这家公司基于对未来需求的预期,开始考虑扩大炼油产能,这项大规模的扩张计划造价达数十亿美元。不幸的是当时油价暴跌,而这项计划的投资回报率取决于油价是否反弹。作为决策过程的一部分,公司用案例研究方式,研究半个世纪以来自己以及其他资本密集型产业的状况。
当然,几乎没有哪次情形与眼下的状况雷同——有些时候油价很快反弹,有的时候油价则一蹶不振。但是,过往历次情形仍凸显出一个主题:尽管短期内有反复,但长期以来,即便身处垄断产业,也难逃全球化竞争带来的价格走低。因此,公司最后决定通过这项投资。
更近的例子发生在空间管理基金公司(Dimensional Fund Advisors,以下简称DFA),只不过问题的焦点不在于某项具体的决定,而是事关未来的一切决定——公司面临选择下一代的领导层。2011年公司筹备30周年庆典之际,时任领导层准备借此将指挥棒传给更年轻的管理者。年轻一代要带领这家30岁的公司完成转型,从地缘性的扩张、到设计更多新基金以满足细分市场的特殊需求,再到调整组织架构与管理变革以适应公司大量涌入的新员工。
大卫·布斯(David Booth)是DFA的创始人兼联合CEO,他坚持认为不是一切都需要改变。他知道,30年来公司取得的一切成绩绝非偶然,而是一连串谨慎决定的结果。
这些决定大都出自公司建立之后的最初五年,但直到最近才被提炼成六大指导原则。其中一条是,所有投资战略必须基于学术研究。1981年,DFA发布微型股基金的时候,布斯和销售团队认为,搞清楚小型股的含义,是该多元化投资组合的一个重要部分。直觉告诉他们,这种小盘股带来的超额收益将抵消其额外风险。但是,直到研究确认了他们的直觉判断,公司才开始向客户介绍这种新产品。
同样的原则还挽救DFA免于2008年的金融危机之灾。对于他们无法通过研究证明、也不能向客户解释清楚的金融衍生品,公司选择了避而远之。
如何将这条指导原则,以及30年来引领公司的整个价值体系为人熟知,并让它们超越时空代代相传?布斯找到我们公司,帮助他们通过严谨的研究整理出一部DFA记述史,梳理了公司早期的那些决定,以正确的视角看待公司的发展,让员工理解,是什么使得DFA在竞争激烈的理财市场里独树一帜。如今,无论每月与年轻领导层共进午餐,还是新员工的入职培训,布斯与他们沟通时都会用到这部记述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