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管每天都要花大量时间获取信息,比如要求团队领导者说明最新进展,或在剑拔弩张的谈判中质问对手。但他们与律师、记者和医生等专业人士还不一样。这些人所接受培训的最核心内容是如何提问,但很少高管认为提问是种可以训练的技能。他们也不觉得,自己对问题的回答能让谈话更高效。
机会就这样错过了。提问是开发组织价值的有力工具,既能激发学习动力和思想交流、带动创新和绩效提升,帮助团队成员建立融洽、互信的关系,还能发现难以预见的陷阱和风险,从而降低商业风险。
有些人特别擅长提问。他们天生就有强烈求知欲、极高情商和阅读他人的能力,所以总能问出最到位的问题。但多数人不仅问的问题数量少,提问方式也不够巧妙。
好消息是,我们的情商在提问的过程中会自然得到提高,反过来还有助于我们问出更好的问题,最终形成良性循环。在本文中,我们基于行为学研究的重要发现,进一步探索了我们提出和回答问题的方式,对谈话结果会产生哪些影响。我们在选择最佳谈话类型、语调、顺序和提问方法方面提供了指导,同时介绍了如何确定与他人分享的信息内容和长度,才能让自己和组织从互动中获得最大收益。
不问就不懂
“当个好听众。”戴尔·卡耐基(Dale Carnegie)在其1936年的经典名著《如何赢得朋友并影响他人》中这样建议道,“问别人愿意回答的问题。”80多年后,多数人仍未铭记卡耐基的忠告。本文作者之一艾莉森几年前在哈佛商学院着手研究谈话时,很快就得出一个重要结论:人们问的问题不够多。实际上,人们在面试、第一次约会、工作会议或其他谈话结束后,最经常抱怨的一点是,“我希望对方问我更多问题”,以及“我简直想不到对方根本就没问我任何问题”。
为何这么多人都不主动沟通呢?原因有很多。人们可能过于自我,只热衷于向别人展示自己的思想、故事和创意,而不会想到问别人问题。可能他们不关心别人的事,又或者他们觉得对方的回答会很无聊,所以不想提任何问题。也许他们过于自信,认为自己已经知道答案了(有时属实,但通常情况并非如此)。他们还可能担心自己问错了问题,被当成无礼或能力不足的人。但我们认为,最主要的原因是,多数人仅仅是不了解问好问题的重要性。如果他们知道这样做的好处,用问号,而非句号结束句子的可能性会大大提升。
20世纪70年代以来的研究显示,人们交谈主要为了完成以下两大目标:信息交换(学习)和印象管理(获得好感)。最新研究表明,提问能够同时实现上述目标。艾莉森和哈佛同事黄凯伦(Karen Huang,音译)、迈克尔·约曼斯(Michael Yeomans)、朱莉亚·明森(Julia Minson)和弗兰西斯卡·吉诺(Francesca Gino),在研究中要求参与者通过网络聊天和“速配”来了解彼此,随后,她们深入调查了参与者的数千次自然对话。她们让部分参与者问很多问题(每15分钟内至少问9个问题),其他人则问很少问题(每15分钟内不超过4个问题)。在网络聊天环节,被要求问很多问题的参与者更受聊天对象的喜爱,对对方兴趣的了解也更多。比如研究人员问他们聊天对象对阅读、烹饪和运动等活动的喜好时,他们更有可能做出正确的猜测。在速配环节中,参与者更愿意和问更多问题的对象再次约会。实际上,在20次约会中,参与者每次约会只多问一个问题,就能多让一个人和他们再次约会。
提问的效果很明显,在某些情况下体现得更为突出,比如对社会规范的质疑。举例来说,职位候选人需要遵守的主流规范是,在面试中扮演回答问题的角色。但伦敦商学院的丹·凯布尔(Dan Cable)和北卡罗来纳大学的弗吉尼娅·凯伊(Virginia Kay)的研究表明,多数人在工作面试中都吹捧了自己。如果面试者只忙着自我推销,就很可能忘记询问和面试官、组织及工作有关的信息。但面试官对问了这些问题的候选者会更热情,对他们评价会更高,而且愿意帮助他们判断这份工作能否令他们满意。若候选人提出“我还应该了解哪些此前未提到的事项”等问题,这不仅能彰显自身能力,还有助于建立和睦关系,并获得和职位相关的关键信息。
多数人都不理解,为何问大量问题可以促进学习并提升人际关系。举例来说,在艾莉森的研究中,虽然参与者可以准确记住他们在谈话中问了多少个问题,可他们不能凭直觉猜出问题和好感之间的联系。在上述四个研究中,参与者曾亲身参与谈话或查看其他人聊天的记录,但他们意识不到,提问会影响到聊天者之间的和睦程度。
全新苏格拉底反诘法
成为更优秀提问者的第一步很简单:问更多问题。当然问题数量并非影响谈话质量唯一因素,确定类型、语调、顺序和措辞同样重要。
我们在哈佛商学院的教学中进行了以下练习:我们要求学生两两组队,然后开始聊天。我们告诉一些学生尽量少提问,而其他学生要尽量多提问。在双低小组(两个都被要求问最少问题的学生)中,参与者普遍反映,本次谈话体验有些像幼儿平行游戏——他们互相发表意见,但很难进行愉悦、有互动或建设性意义的对话。双高小组发现,太多问题也会显得生分。高低配对的小组体验则出现分化。有时提问者对聊天对象的了解很多,对方也有被聆听的感觉,双方都感到关系向前进了一大步。但在其他情况下,有的参与者可能不适应被安排的角色,或者不确定分享信息的尺度,结果谈话变成了审讯。
我们的研究显示,以下几种方法可以提高问询效果和效率。最佳方法视谈话者的目标而定。确切地说,讨论是合作性(比如双方试图建立关系或共同完成任务)、竞争性(比如双方希望从对方处了解敏感信息或满足自身利益),还是两者兼有?(详见边栏《谈话目标很重要》)以下策略可供借鉴。
选择跟进性问题。并非所有问题的性质都一样。艾莉森的研究利用人类编码和机器学习,确定了问题的四种类型:1.介绍性问题,如“你好吗?”;2.反射性问题,如“我很好,你呢?”;3.完全转变话题方向的转折性问题;4.征集更多信息的跟进性问题。虽然每种类型都有大量自然对话的实例,但跟进性问题的效果突出。这类问题让你的谈话对象感到,你在倾听且在乎他们,而且希望知道更多信息。和问很多跟进性问题的人沟通,你会感到被尊重和倾听。
跟进性问题另外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是,这些问题不要求你做大量思考或准备——相反,谈话者自然而然就能做出回应。在艾莉森的研究中,被要求问更多问题的参与者在四种类型的问题中,自觉使用了更多跟进性问题。
知道何时保持问题的开放性。没有人喜欢被审讯。有些类型的问题还会迫使聊天对象给出是或不是的回答。开放式问题可避免上述情况,所以在挖掘信息或了解新知识时特别有用,甚至可视为创新的源泉。毕竟,要想创新,你往往要找到别人从未想到过、出人意料的隐藏信息。
大量调查设计领域的研究表明,缩小谈话对象的答案选择范围很危险。例如“封闭式”问题会引发偏见和思想操控。某研究的参与者被问到,他们认为“最该为孩子之后的人生做什么准备”时,约60%参与调研的父母从一系列选项中选择了“自主思考能力”。然而,当研究人员以开放形式问同一个问题时,只有约5%的父母想到和之前选项类似的答案。
当然,开放式问题并非总是最佳选择。举例来说,如果你正处在紧张的谈判中,或者面对的是城府极深的对手,那么开放式问题会留下太多回旋余地,给对手避重就轻或撒谎的机会。这种情况下,最好使用封闭式问题;措辞得体的话,效果尤佳。朱莉亚·明森、犹他大学的埃里克·范内普(Eric VanEpps)、乔治城大学的杰里米·叶(Jeremy Yip)和沃顿商学院的莫里斯·施韦泽(Maurice Schweitzer)所做研究表明,相比正面推测(如“这台设备运行良好,对吧”),负面猜测(如“公司近期需要更多新设备,对吗”)更可能降低回答者撒谎的几率。
有时你希望查明的信息过于敏感,直接提问的方式就不可取了,不管你的措辞有多谨慎。这时你可以使用一种有助于挖掘信息的调研技巧。莱斯利在与卡耐基梅隆大学的亚里桑德罗·阿奎斯蒂(Alessandro Acquisti)和乔治·卢文斯坦(George Loewenstein)合作的研究中发现,如果挖掘敏感信息的目标隐藏在你要求对方做的另一项任务(在本次研究中,这项任务是评判反社会行为的伦理性,比如虚假纳税申报或让醉酒的朋友开车回家)中,那么对方会更坦诚一些。研究人员要求参与者在评估自身参与过的行为时使用一种标准,对未参与行为的评估使用另一种标准,从而得知参与者参与了哪种反社会行为。虽然这种策略在组织层面上偶尔会有效果(比如管理者可能不直接向员工询问诸如薪资期望的敏感信息,而是采用调研方法),我们还是建议谨慎使用该策略。如果人们感到你试图骗他们透露信息,就可能对你失去信任,之后和你分享信息的可能性也会随之降低,你们的同事关系甚至可能破裂。
确定正确顺序。问题的最佳顺序取决于具体环境。在紧张对峙的场合中,先问尖锐的问题,即便这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但有助于你的谈话对象放松情绪,畅所欲言。莱斯利及其合著者发现,若提问者逐次降低问题的侵犯性,回答者会更愿意透露敏感信息。你可以先问一个高度敏感的问题,比如“你是否幻想过对其他人做坏事”,之后可追加问题,如“你是否曾在没有任何身体不适的情况下,打电话请病假”,这种问法让对方感到侵犯性相对不强,所以他们会更坦诚。当然,如果第一个问题“过于”敏感,你就会有冒犯对方的风险。因此拿捏好分寸很重要。
如果目标是建立关系,另一种反向方法似乎最有效,即先问较不敏感的问题,然后逐渐升级。心理学家亚瑟·亚伦(Arthur Aron)曾开展一组经典实验(研究成果经《纽约时报》“现代爱情”专栏引用后被广泛传播),他邀请陌生人来实验室,将他们两两组队,然后给他们一张列满问题的清单。他要求参与者将所有问题都问一遍,从无关痛痒的问题逐渐升级到自我披露的询问,比如“你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对照组的两人只需彼此沟通。遵循预先设定结构的小组成员对彼此的好感大于对照组。这种形式的效果很好,所以后来被归纳为“紧密关系塑造任务”,是研究人员考查实验参与者之间关系时所使用的工具。
高效的谈话者还知道,此前问到的问题对之后的问题会有影响。比如南加州大学的诺伯特·施瓦茨(Norbert Schwarz)及其合著者发现,如果提问者在问完“你对你的生活有多满意”后,再问“你对你的婚姻有多满意”,那么两个回答会高度相关:表示对生活满意的回答者也会说对婚姻满意。按照这种顺序提问的话,对方可能默默理解成:生活满意度“应该”与婚姻状况紧密相关。但将问题顺序调换的话,两个回答的相关性就会降低。
正确使用语调。如果你用轻松的语气提问,避免使用谈正事的严肃语调,你的谈话对象会更坦诚。莱斯利曾在某个研究中,给参与者看某份在线调研中的一系列敏感问题。其中一组参与者看到的网站用户界面比较有趣、花哨;另一组看到的界面很规矩;对照组则看到没有特点的界面。看到有趣界面的参与者分享敏感信息的概率是其他人的两倍。
如果人们在谈话中能有个台阶下,就会更坦诚一些。比如他们在得知自己可以随时改变回答内容的情况下,会更放松——但他们很少会真的做出改变。这也许解释了为何多个团队和小组发现,头脑风暴环节极富成效。在使用白板的会议中,任何记录都会被擦掉,没有人遭到指责,所以参与者更愿意坦诚回答问题,说出自己在其他情况下不会说的话。当然,有时这种即席发言方式也并非最佳选择。但总的来说,过于严肃的语调很可能抑制别人分享信息的意愿。
留意团体动力。一对一谈话和团体对话的动力可能截然不同。回答问题的意愿不仅会因其他人存在而受到影响,也会因团队成员的从众心理而改变。莱斯利及合著者在一组研究中,问参与者一系列敏感问题,比如财务状况(“你开出的支票是否被拒付过”)和性癖好(“作为成年人,你是否对未成年人有过性欲”)。参与者会得到两种信息:本研究中,多数人都愿意/不愿意袒露暧昧之事。得知其他人愿意直言不讳的参与者,和得知其他人缄口不言丑事的人相比,提供敏感信息的几率高27%。在会议或其他团体活动中,只要有几个守口如瓶的人,提问就失去了意义。反之亦如此,只要有一个人畅所欲言,其他人就可能纷纷效仿。
团体动力还会影响提问者的形象。艾莉森的研究显示,参与者在谈话中很愿意回答问题,而且很可能更喜欢提问的人,而非回答问题的人。但如果有第三方观察者在场的话,他们在同一谈话中会更喜欢回答问题的人。这合乎情理:主要负责提问的人往往透露非常少的个人信息或看法。对倾听本次谈话的人来说,提问者给他们的感觉是更有戒心、躲躲闪闪,而且存在感不强,但回答者似乎更有趣、有存在感、给人深刻印象。
最佳回应
谈话就像跳舞,要求参与双方保持步调一致,逐渐对彼此施加影响力。一方面我们可以通过提问加强信任和信息分享,另一方面,我们回答问题的方式也能起到同样的作用。
在回答问题时,我们必须在保护隐私和保持透明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我们应该回答问题吗?如果回答了,要有多坦诚?我们一旦老实回答了别人的问题,就可能暴露了不太光彩的一面或让我们陷入不利的战略地位,那我们该怎么办?选择的两个极端,即完全封闭和完全透明,都各有利弊。信息保密给我们实验和学习的自由。在谈判中,拒绝透露敏感信息(比如你没有多少选择余地)有助于你获得更好的结果。与此同时,信息透明是建立良好关系的关键一环。即便在谈判的背景下,保持透明也能创造价值;双方通过信息分享,能够确定对其中一方相对不重要,但对另一方极为重要的因素——这是实现双赢的基础。
保密也有成本。弗吉尼亚大学的朱莉·雷恩(Julie Lane)和丹尼尔·魏格纳(Daniel Wegner)所做研究表明,社交时隐瞒信息会导致人们不断暗中猜忌彼此,而哥伦比亚大学的迈克尔·斯莱皮恩(Michael Slepian)、传振石(Jinseok Chun,音译)和梅莉亚·梅森(Malia Mason)所做研究显示,即使在社交场合以外的情景下隐瞒秘密,我们也会备受困扰,注意力和记忆力会受损,甚至长期健康和幸福感都会受到影响。
就组织而言,人们往往在隐私层面上犯错,而且低估了信息透明的益处。我们有多少次在同事去了新公司后,才发现自己本可以和他们建立诚挚的友谊?为何我们总在合同签署完毕、紧张气氛打破、谈判双方开始谈笑风生时,才发现还可以有更好的报价?
为将回答问题的好处最大化并将风险最小化,你需要在谈话开始前,就决定将哪些信息分享,哪些隐瞒。
决定分享哪些信息。你不能凭经验判断,和他人分享多少信息以及哪类信息。保持透明可帮助你建立关系,有时候你分享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即便你告诉别人的信息有损自身形象,也能拉近你和谈话对象的关系。莱斯利在与哈佛商学院同事凯特·巴拉兹(Kate Barasz)和迈克尔·诺顿(Michael Norton)合作的研究中发现,多数人认为,回答暴露负面信息的问题(如“你在工作中被训斥过吗”)时,拒绝回应比给出肯定的回答,损失会少一些。但这种直觉是错的。研究人员要求参与者从招聘专员的角度出发,在两个条件相当(仅回应上述问题的方式不同)的候选人之间做出选择。他们发现,近90%的人对“坦白交代”问题的候选人更有好感。在谈话未开始前,你要仔细想想拒绝回答尖锐问题是否弊大于利。
决定隐瞒哪些信息。当然,有时你和所在组织选择秘而不宣,反而是上策。在谈判课堂上,我们教授如何在不撒谎的前提下,回应尖锐问题。逃避或者回答你“希望”被问到的问题,不仅有助于你保护隐私,还能和你的谈话对象建立融洽的关系——如果你能言善辩,你们的关系还会更亲近。哈佛肯尼迪学院的托德·罗杰斯(Todd Rogers)所主持研究中,参与者看到几位政治候选人回答问题的视频片段。他们不是直接回答问题,就是选择回避。巧舌如簧的回避者得到更多好感,但前提是他们的回避行为没有被发现。另一个有效策略是转移话题,或者用其他问题或玩笑话,回避质问。借助这种方式,你可以改变谈话的方向。
阿尔伯特·爱因斯坦(Albert Einstein)有句名言:“质疑一切。”个人创造力和组织创新都有赖于寻找新信息的意愿。提问和深思熟虑的回答促进更流畅、有效的互动,强化关系和信任,并带领团队找到新发现。我们的研究记录了上述过程。但我们认为,问题和回答的作用不仅限于影响绩效。问题源自疑惑、好奇心和快乐的能力。我们之所以提出并回答问题,是因为相信完整谈话的效果大于部分之和。要想保持高度个人参与热情和动力,我们必须时刻记住提问和回答的巨大快乐——在生活和工作中皆如此。(刘筱薇 | 译 刘铮筝 | 校 钮键军 | 编辑)
艾莉森·布鲁克斯和莱斯利·约翰分别是哈佛商学院助理教授和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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