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商业评论

嘉吉公司（Cargill）成立于1865年，是一家集食品、农业、金融和工业产品及服务为一体的多元化跨国企业集团，业务遍及全球70个国家和地区，拥有超过15万名员工。嘉吉公司由威廉·华莱士·嘉吉（W. W. Cargill）创办，从美国中西部的一间谷仓开始，历经嘉吉家族与麦克米伦（Macmillan）家族几代人传承，已成全球最大的粮食贸易和仓储商、美国领先的玉米饲料生产商以及肉禽养殖商，嘉吉还是美国最大的非上市公司，2018财年营收为1147亿美元，调整后的经营赢利增长了6%，至32亿美元，高于上一财年的30亿美元（财年截止时间是5月31日）。

在食品行业和农业屹立百年绝非易事。食品与农产品贸易行业利润微薄，周期性强，投资回报时间较长，受全球贸易形势影响巨大，嘉吉将企业长寿的秘诀总结为家族所有者专注长期发展的耐心。嘉吉公司董事会主席兼首席执行官麦伟德（David W. MacLennan）了解嘉吉的成功之路，麦伟德的父亲曾在嘉吉工作42年。麦伟德于1991年加入嘉吉，在金融、风险管理、能源和动物蛋白等业务部门都曾担任管理职位，此前还曾担任过嘉吉首席财务官和首席运营官。

然而，世界变化的速度与力度让人始料未及。在2007-2011年间，嘉吉的营收始终徘徊在1100亿美元左右，利润也有所波动，嘉吉似乎有些迷失方向。2013年上任时，麦伟德面临的一大挑战是：如何应对外部变化，如何保证公司业务持续增长。麦伟德希望打造一个更为专注和灵活的嘉吉。上任后，他简化了领导层结构，将业务部门整合为以具体产品线为中心的全球性集团，并将这些业务打造成所在市场的领导者；还退出了无法看到增长前景的业务，将资金投入到具有发展潜力的业务中。近期，《哈佛商业评论》中文版在北京采访了麦伟德，就嘉吉业务聚焦、中美贸易关系、人才与公司变革等问题进行了探讨。

希望公司更加专注

HBR中文版：作为一家历史超过百年的企业，嘉吉基业长青的秘诀是什么？

麦伟德：我认为，嘉吉有专注于长期发展的耐心。我们的家族所有者希望嘉吉能长久存在。另外，嘉吉拥有强有力的企业文化，公司承诺恪守商业道德，言出必行，永远做正确的事。这一点非常重要，让我们可以避免其他公司遇到的经营陷阱，比如违法或违背道德准则的行为。

HBR中文版：合法经营、言出必行是你们153年以来，一直奉行的价值观和行为准则？

麦伟德：的确。我认为公司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并将其作为企业文化的核心部分非常重要。具体而言，嘉吉的核心价值观是正确行事、以人为先、志存高远。与此同时，我们在经营过程中遵循嘉吉的行为准则，行为准则基于七大指导原则——遵守法律；诚信经营；准确、诚实地记录；履行商业承诺；以尊严和尊重待人；保护嘉吉信息、资产和利益；致力于成为负责任的全球公民。如果公司依据价值观和行为准则来行动和做决策，我们的成功仍将持续多年。

HBR中文版：可不可以这样说，企业成为百年老店并没有“灵丹妙药”，最重要的是永远恪守根本的经营之道？

麦伟德：我年轻时认为，大家都可以遵循这些原则。但随着年龄增长和更深入地参与商业活动，我逐渐认识到，不是每家公司都会做如此选择。对于嘉吉来说，这是我们每天有意识的选择。

坚守这些原则只是经营企业的基础，具体情况要复杂得多。你必须要有一个好战略，还要有强执行力，否则很难成功。你必须找到合适的人才和业务。你必须洞察到变化会在何时发生。当今世界处在复杂变化中，企业必须有能力适应这种变化并不断打造新的竞争力。

我桌上摆着达尔文的一句名言——自然界生存下来的，既不是四肢最强壮的，也不是头脑最聪明的，而是有能力适应变化的物种。适应能力，不是说你对变化做出了反应，而是你必须走在变化的前面，提前做好准备。我认为这是成功的另一个关键因素。

HBR中文版：那么，嘉吉现阶段面临的最大挑战是什么？

麦伟德：短期挑战是贸易与关税的对话进展情况，尤其是中美之间的关系。这些事情发生在全球化过程中，并非新事物。长期来看，我认为所有公司和CEO们面临的共同挑战是增长。关键的问题是，你如何持续取得成功？你如何不断找到新增长市场？随着公司体量增加，做这些事情的难度也随之增加。所以，对我和我的继任者来说，要寻找增长机会，并让公司保持稳定的增长模式。

HBR中文版：你上任后，做过哪些核心战略调整？

麦伟德：我担任CEO后，希望公司更加专注。我们有很多不同的业务，包括钢铁业务和对冲基金。所以我想从研究业务入手，然后思考它们如何赋能公司的战略和能力。嘉吉在动物饲料领域完成了数次收购，正在进军渔业和鱼饲料行业。嘉吉最近收购了一家专注于天然动物微营养素的公司。公司还布局了家禽业务，最近扩大了在印度尼西亚和菲律宾的家禽业务，我们在中国还有鸡肉业务。嘉吉刚在南美洲哥伦比亚购买了一家养鸡公司。这些都符合公司的战略。因此，我们这个管理团队所做的部分工作就是拥有一个更聚焦的业务组合，并在公司能够获胜的地方发展业务。

现在，我们花费大量时间关注卓越运营。嘉吉正在探索技术使用以及成本管理的方法，从而确保嘉吉在全球的约1500家工厂高效运营。未来，公司将更多地转向生物产业。嘉吉现在的业务组合是农业、食品和农业生物产业产品，我希望平衡公司的食品业务的占比，并发展更多的生物产业产品。包括由生物制成的化妆品、燃料、塑料或塑料替代品。我认为，这是一场优化业务组合的革命，能使嘉吉更专注于卓越运营和成本。

HBR中文版：你如何判断未来增长来自哪些业务？

麦伟德：嘉吉在动物营养、动物蛋白、食品配料以及农产品供应链领域的业务都在增长。比如中国，随着升级，消费者需要更多优质的食物，包括动物蛋白和植物蛋白。同时人们的饮食习惯和生活方式也在改变，对牛肉、鱼肉等高质量的动物蛋白需求越来越多。所以嘉吉在世界范围建设养殖场，在中国建设白羽鸡养殖和加工生产基地。这些是公司主要关注的行业，我们相信这些行业在未来会为嘉吉提供良好的增长机会。

HBR中文版：在战略执行过程中，你是否会进行调整？

麦伟德：如果公司根据市场情况制定了战略，但市场出现了新情况，公司的战略也要随之调整。因此，公司领导人的一项工作是不断评估战略——它是否与公司的能力和技能相关？它能否提供增长机会？公司的执行是否有效？如果答案是否定的，战略必须改变。例如，嘉吉美国的猪肉业务的市场份额9%排名第四，说明在猪肉食品的竞争上表现不佳，我们认为它没有成为该业务领导者的核心能力，所以把它卖给了一家巴西公司。

HBR中文版：如何实施战略评估？

麦伟德：在公司的最高层，嘉吉有一支由10人组成的最高领导团队。除了我，还包括5名业务领导和4名职能领导，最高领导团队负责审验公司整体战略、业绩表现与人才状况。嘉吉有包括农业供应链、动物营养、动物蛋白与盐、食品配料，以及钢铁和海运共5名业务集团负责人。他们负责各个业务集团的战略执行与评估。

HBR中文版：你如何判断目前的战略方向是正确的？

麦伟德：利润是最简单的衡量标准，还有在全球范围内寻找合适的投资机会以及吸引世界一流人才。这些是表明战略正确与否的信号。而且，必须经常检验公司的战略。不能只说，“这是公司的战略，把它收起来，然后十年后再看一次。”公司最近两个财年的利润增长强劲，这是我们工作取得成效的一个标志。

贸易受阻对世界没有好处

HBR中文版：随着全球政经环境的不确定性以及贸易保护主义趋势在增强，这对嘉吉的全球运营有何影响？

麦伟德：当你无法预知未来的贸易状况时，风险和不确定性就会进入系统。嘉吉依赖全球贸易，公司的工作是把食物从生产地送到有需求的地方。当关税增加时，贸易关系将受到极大阻碍，这不仅对嘉吉来说是坏事，对全世界也没好处。消费者必须为他们想要的商品支付更高的价格。嘉吉非常擅长风险管理，我们在风险管理方面主要是立足于供给和需求基本面。但是对于有可能发生的贸易争端以及贸易摩擦甚至贸易战，我们很难去预测每位政治家的立场。嘉吉已经发声了，我们认为避免关税和贸易壁垒，对贸易开放和自由非常重要。

HBR中文版：你如何看待近期的中美贸易关系？

麦伟德：我认为目前的中美贸易关系对世界不利。这是世界上两大经济体，几十年来，双方建立了健康的关系。我理解贸易冲突背后的一些原因，不知道将会发展到何种程度，但我希望两国能在保持贸易开放和自由上达成共识。我正在密切关注，希望两国不要陷入贸易战。

HBR中文版：嘉吉如何应对这类贸易争端？

麦伟德：嘉吉的商业模式本身就具备风险对冲的能力。我们已经很好地研究了不同情境和多种可能性，并给出替代方案。如果贸易受阻或中美贸易出现困难，嘉吉将积极寻找其他产地的粮源来满足中国的需求。另一方面，中国需要养活近14亿人口，如果增加大豆关税，嘉吉会从巴西、阿根廷和南美洲等其他国家寻找货源。嘉吉管理着全球供应链，对于我们来说，就是在有贸易壁垒的地方，寻找能够保证供应的替代方式。

HBR中文版：中国在嘉吉全球战略中的地位如何？

麦伟德：中国是嘉吉未来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在这里约有1万名员工，有很多大型投资项目，超过50个业务运营点。2017年，嘉吉在河北黄骅港的油籽压榨工厂开始启用，最近刚刚签署了在吉林省扩大玉米深加工产能的框架协议。嘉吉在中国的业务包括动物营养、食品配料、豆类、鸡肉、蛋白质和农产品供应链等。因此，作为公司的增长来源，嘉吉会非常关注中国。

HBR中文版：嘉吉在中国的战略是什么？

麦伟德：嘉吉在中国的战略与公司整体战略一致，就是以安全、负责任和可持续的方式滋养国家。嘉吉在中国有多条业务线，我们希望加强已有业务，这也呼应了嘉吉的整体战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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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关注的问题是人才

HBR中文版：作为CEO，你最关注的问题是什么？

麦伟德：我认为是人才。要确保人适其事，事得其人，以及战略和技术的领先性。我认为这三件事在今天是最重要的。

HBR中文版：嘉吉对人才的吸引力体现在哪里？

麦伟德：人们有很多工作选择。我认为，在中国，雇主必须恰当地展示公司的历史、使命、目标、成绩、价值观和文化，吸引顶级人才来这里工作。我们刚刚启动了名为“嘉吉数字实验室”的项目，它隶属于公司的技术部门，很多数学和数据科学博士在这里工作。他们把时间花在寻找利用数据和技术为嘉吉带来更多财务成功的方法上。他们看起来像在硅谷工作的人，留着长发、穿着休闲。我问他们为什么要加入嘉吉，他们说是因为公司的使命，他们也乐于为了这个使命，去研发和寻找新的食物和产品。我认为优秀的文化和价值观会吸引人才前来。

千禧一代要求改变

HBR中文版：技术变革已经颠覆了很多行业，这会发生在农业方面吗？

麦伟德：我认为技术变革颠覆了每个行业。对我们来说，农业和食品行业的技术变革速度有些慢，但它肯定会到来，所以这也是我们关注的重点。公司内部希望，在被外界颠覆之前，能自我颠覆。所以要确保嘉吉投资的技术将会改变公司的业务、引领行业、帮助公司识别消费趋势，开发新配方和开展创新。在如何使用以及投资技术方面，嘉吉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

HBR中文版：你曾公开表示，嘉吉需要适应世界变化的速度，原因是什么？

麦伟德：我喜欢引用的一句话是“变革的步伐永远不会比今天更慢”。我希望公司保持警惕，嘉吉必须快速行动，不能安于现状。当你到中国或东南亚国家时，你会发现变化和创新的速度有多快。就像我刚才说到的，不能等到变化后再做出反应，必须在变化前做好准备，否则就太晚了。因此，嘉吉的做法是，退出一些业务，精简业务组合，从而使公司的决策速度更快。我们也希望能借此使团队在思考新想法时更具创造性。

HBR中文版：这种改变是否得到公司员工的支持？

麦伟德：年轻人在嘉吉的比例非常高，公司约一半员工是千禧一代。千禧一代生长在快速变化的时代，他们适应、喜欢和期待改变。我父母那辈人一生只为一家公司工作，我这辈人也很少换工作，但下一代人就明显不同了，变化是他们的常态。

针对这种变化的需求，公司必须从文化上入手，我认为要向公司证明我们必须改变，比如退出旧业务，开拓新业务，并偶尔对领导层做些调整。我认为员工们已经意识到公司必须有所改变，否则没人会有职业安全感。

HBR中文版：面对遍布7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15万名员工，你有什么好办法带领大家进行变革？

麦伟德：必须保持经常性沟通。当然，沟通的方法有很多，我们选择通过社交媒体，嘉吉有微信、推特和内部社交媒体Yammer。我这次到中国，与嘉吉中国公司7名女性员工代表共进早餐，她们大多来自上海，在嘉吉工作1到7年，她们谈了自己所在的业务部门，这是我了解她们为何来嘉吉工作以及业务机会的一种方式。之前，我还与嘉吉关爱委员会共进晚餐，关爱委员会是嘉吉在全球业务所在地开展的以员工为主导、代表公司践行企业社会责任的群体组织。我与约20名志愿者进行了交谈，对他们表示感谢，并合影留念。我虽然无法与15万名员工互动，但我认为我的出现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我的方法是通过技术手段，或者亲临现场等方式来保持沟通。

HBR中文版：你如何确保沟通的有效性？

麦伟德：有几种方法，它们也是我们成功的秘诀。嘉吉会做企业文化调查问卷，就是向尽可能多的人发一份非常简单的调查问卷，问题包括“我喜欢在这里工作”和“我会向其他人推荐嘉吉”等，让他们对公司文化、领导力和战略打分，我们通过调查来得知各项的分数。嘉吉在领英上有50万粉丝，通过它可以看到我们员工的流动，了解他们来自哪里或者去了哪里。我们还通过网站和社交媒体了解大家对公司的反馈。但我认为最好的沟通方式是公司的领导者与团队保持紧密关系。

HBR中文版：我想问一问，嘉吉的创新体现在哪些方面？

麦伟德：嘉吉在全世界开设了多家创新中心。有为食品企业提供一站式咨询服务的上海创新中心，有专注于鱼类健康的智利克拉克创新中心等等。在这些创新中心，我们进行以消费者需求为导向的食材风味、食品营养成分以及创新菜单的研究，例如冰激凌口味的巧克力。嘉吉也会研究技术创新。我们现在为虾农提供了一个虾监测设备，可以监测到虾食用饲料的时间。如果它们停止进食，虾农就停止喂食饲料，这样可以避免浪费，提高效率，也更加环保，出产的虾品质也更好。所以，嘉吉这方面的创新是从食品配料、原料饲养到新产品的每个环节。

HBR中文版：嘉吉每年用于创新的投入是多少？

麦伟德：我们2017年投入了4000万美元来扩展研发能力。嘉吉非常重视研发，公司聘请了食品技术和食品科学方面的人才。我们在全球拥有数百名食品科学家，专注于动物食品和人类食品。刚才提到的早餐会，其中一位女士拥有动物科学博士学位，她与一家养猪公司合作，利用新技术喂养和饲养动物。动物健康与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它们的食物。所以嘉吉为包括牛、猪等牲畜和鱼类提供饲料。当嘉吉提高饲料质量时，可以促进动物健康，帮助农民更加成功。

HBR中文版：你们如何平衡研发的短期业绩和长期目标？

麦伟德：公司保持私有对我们的发展是有帮助的。与上市公司相比，嘉吉具备天然的竞争优势，我们可以更耐心地发展，不会因为没有提供季度收益而承受公众投资者的批评。正如我之前提到的。嘉吉和麦克米伦家族坚持长期投资的理念。这是他们的家族企业，他们希望获得长期成功，打造一家引以为荣的公司。（李全伟 | 编辑）

廖琦菁是《哈佛商业评论》中文版高级撰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