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商业评论

2017年年底，华为发布了面向未来三十年的数字世界和智能世界的新愿景：把数字世界带入每个人、每个家庭、每个组织，构建万物互联的智能世界；华为将自己定位成为数字世界的ICT基础设施和智能终端供应商，成为智能社会的使能者。

华为将如何使能智能社会？早些时候的一次内部会议上，华为总裁任正非曾为华为人工智能的发展立下原则：一要旗开得胜，二要取得最终成功。到了2018年4月，任正非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的一段话进一步加重了这个问号的分量，他说：人工智能不能建造在沙滩上，人工智能的基础是算法、算力、数据，前两项我们国家还是弱的，光有数据强还不行。

2016年以来，人工智能（英文缩写为AI）成为中国最大的投资热点之一，2018年的一份权威报告总结出中国AI面临的三大挑战：1.建立协同的AI发展生态；2.统一标准；3.与行业深度融合。该报告特别强调，只有内化为企业的核心能力，AI才能真正爆发出价值。

10月10日，上海，第三届华为全联接（HC）大会，华为轮值董事长徐直军出人意料地亮出了两款原创AI芯片以及算法框架MindSpore，他表示，华为将通过端、管、云建立开放平台，提供全栈、全场景AI解决方案，与生态合作伙伴共同使能各行各业的数字化转型。

这实际上是一个以AI算力、算法为支撑，以全栈全场景AI解决方案为钥匙，打通了B端和C端的AI平台战略。那么，战略如何做到旗开得胜？如何获取最后成功？10月10日下午，徐直军接受了HBR中文版的专访,徐直军拥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本真领导力，体现出一贯的犀利泼辣、单刀直入的风格。

AI思维

HBR中文版：本轮AI浪潮持续了三年，目前面临什么问题？

徐直军：现在是冰火两重天，一方面是学术热、政策热、产业热、投资热，2017年全球发表的机器学习论文达到2万篇，超过22个国家发布了AI计划，新诞生了1100多家AI初创公司，与AI相关的兼并收购金额达到240亿美元，与AI相关的VC投资达140亿美元;另一方面是实际部署中遇冷，只有4%的企业投资或部署了AI，只有约2%零售商投资或部署了AI，只有约5%部署的智慧城市中正在使用AI，只有约10%的智能手机内置了AI，全球AI人才严重稀缺，供需比仅有1%。

HBR中文版：为什么会出现这个问题？

徐直军：我们需要建立AI思维，使AI与实业紧密结合，我们要聚焦AI能够解决的问题以及创造价值的领域，不要把精力花在AI不能解决的问题或不能创造价值的领域。我们始终关注的是企业和行业如何真正把人工智能用好？如何用AI解决企业内部的实际问题？公司涉及AI业务的团队非常多，从事AI研发的人力分散在各个业务部门，例如手机、芯片、云业务、企业业务等等，只有这样，AI思维才能在企业中建立起来。

HBR中文版：在建立AI思维的过程中，你们的核心洞察是什么？

徐直军：在建立AI思维的过程中，我们发现，AI不但可以替代人，还能够自动降低生产成本，这是AI与信息化最大的不同，也是AI最有价值的特点。AI是一种通用目的技术（GPT），它有巨大的技术互补性和溢出效应，能够应用到经济的几乎所有地方，社会经济的持续发展就是由不断出现的通用技术所持续推动，AI思维就是遇到什么问题首先想一下，能不能用AI来解决？比如说，语音识别，之前不是用人工智能做的，而是用统计学理论做的，如果不用AI做，识别率可能永远就是那样，后来改用AI方法，识别率才大幅度提升。很多搞研究的人没有成功，有时候是因为方向错了，一根筋搞到底，一辈子都搞不出来，换种方式，说不定就出来了，AI就是一种新方式。

HBR中文版：建立AI思维的核心挑战是什么？

徐直军：AI刚刚经过了技术与应用的局部探索阶段，现在进入到第二阶段，特征是技术日趋完善，应用日渐广泛，价值持续得到确认，但由于政策环境、公司制度流程、组织人员等等还不大与之匹配，时时会产生碰撞甚至冲突，企业既冲动又困惑，AI正在处于改变产业的过程当中，任何一个通用技术都要经历这个阶段，我们需要从技术、人才、产业这三个方面主动变革，要坚持下去，只有经过这个阶段，AI思维才会建立起来，最终形成一种文化，同样，外部社会环境也会渐渐与之匹配。

AI旅程

HBR中文版：华为很早就开始了AI旅程，为什么今天才拿出AI战略？

徐直军：首先，任何企业对战略的形成是需要一个过程的，战略是自然发生的，华为的内部文件，从来没有“转型”这两个字，我们从2004年进入芯片的研发和设计，先后在俄罗斯成立数学研究所，在巴黎成立数学研究中心，数学是算法框架的基础，2010年我们进军云计算，云计算是大数据的基础，大数据又是AI的基础，顺着产业发展和技术成长的核心逻辑，我们很早就洞察到AI浪潮的来临，很早就开始培养AI的核心能力，成功的战略没有捷径可走，战略就是在有限资源情况下的选择。其次，战略就是执行、执行、执行，战略只是墙上的一张画，落地执行最难，没有执行的战略是一张废纸。华为这些年之所以做得不错，不是战略有多好，而是执行做得不错。举个例子，很多人说华为海外市场做得好，但刚开始时，我们哪有海外战略呢？就是看到那个国家的人口比较多，人多就有可能买交换机啊，就派人过去了。你看到我们今天发布AI战略，这个PPT，华为内部的人与你们一样，都是第一时间看到的，但对于我们来说，发布战略不意味着行动刚刚开始，而是表明我们要坚定不移地做下去，直到取得最终成功。

HBR中文版：战略如何确保旗开得胜？

徐直军：华为不是上市公司，做事不用让股民掏钱，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没有做出来的事情华为从来不对外说，不吹泡泡。华为人工智能的发展战略，是以持续投资基础研究和AI人才培养，打造全栈全场景AI解决方案和开放全球生态为基础。主要是五个方面，一是，面向华为内部，持续探索支持内部管理优化和效率提升，解决内部运作的自动化问题；面向电信运营商，通过SoftCOM AI促进运维效率提升，华为拥有巨大的存量网络，这是AI最好的试验场，比如我们把AI引入到GTS（全球技术服务）平台上，解决部分确定性工作的自动化以及一部分不确定性工作的智能化，经历了持续迭代的程，产生明显绩效；面向消费者，通过HiAI，让终端从智能走向智慧；面向企业和政府，通过华为云EI公有云服务和FusionMind私有云方案为所有组织提供充裕经济的算力并使能其用好AI；同时我们也面向全社会开放提供AI加速卡和AI服务器、一体机等产品。

HBR中文版：达芬奇项目是华为AI战略的关键一环，它是怎样孵化成功的？

徐直军：首先是策略，我们从底层核心原创技术出发，单点突破之后横向拉通，将优势延伸到各业务线；其次是组织，我最喜欢的是，做一个产品或者一个项目，有人主动跳出来说他想做，最讨厌就是，他把这个事情定位为是领导安排的，而他自己根本就不想做。从创新角度来看，最理想情况是员工自己跳出来说我想做、我能做，他需要这个机会做，这是最好的。达芬奇这个项目恰好是这样，放手让大家去做，两年前，有业务部门的几名员工自告奋勇地跳出来，说他们有能力做出AI芯片，支持全场景，做这件事的关键是要有超高的计算可扩展、内存可扩展以及可扩展超大带宽极低时延的网络互连，我一看，这三个技术难点在华为都具备啊，马上拍板，让他们放手去做。

HBR中文版：达芬奇项目是一个涵盖了芯片和算法框架的全栈全场景项目，如此之大的项目两年就完成了，你是如何管理和激励团队的？

徐直军：激励人才，一是事业，二是机会，三是钱。在管理上，对这个项目我没有提任何KPI要求，连“达芬奇”这个项目名称都是他们自己取的。人感到辛苦往往不在身体上而是在心情上，尤其是年轻人，心情好的时候他就不觉得累，一旦心情不好，怎么都累，所以要给人才宽松的环境。这个项目全球首创了全栈全场景AI解决方案，并涵盖AI芯片晟腾910、晟腾310和AI算法框架MindSpore，晟腾910是目前全球已发布的单芯片计算密度最大的AI芯片，达到256T。作为华为独创的达芬奇架构，体现了高、中、低全场景统一架构，用户只要进行一次开发，就可以适用于所有场景的部署、迁移、协同，大大提升了软件效率。

AI生态

HBR中文版：华为要成为智能社会的使能者，目前最大的挑战是什么？

徐直军：最大挑战是我们的算法框架Mindspore能否构建出一个AI生态，大家会不会用它，这也是唯一的挑战。

HBR中文版：如何解决这个挑战？

徐直军：今天用户面对的核心问题，一个是算力贵，一个是算法难，华为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我们确立了普惠AI的目标，普惠AI有三把尺子，用得起、用得好、用得放心，全栈全场景AI解决方案面向的就是这个目标，我们会朝着这个目标一直往前走，通信就是在我们的手里实现了普惠。其次是行业智慧与生态导航。我们经常讲AI三要素，算法、算力、数据，但AI要想真正创造出价值，离不开行业智慧，而行业智慧与AI的结合是一个难点，选择一个好的场景和一个恰当的问题做切入点是创造价值的关键，这就需要构建一个全球AI生态作为导航，今天尚未出现一个成熟的全球AI生态，华为将与客户、产业伙伴、学界等一起促动一场AI核聚变，让AI普惠大众，构建一个万物互联的智能世界。

HBR中文版：你身上有一种本真的领导力，你是工程师出身，工程师如何成为领导者？

徐直军：我是被迫成为的，我们公司当时缺少管理者，公司的导向是鼓励大家去做管理者，看到一点苗头就去鼓励，我们是技术出身，早期技术情结比较重，不愿意做，觉得做了管理就会把专业丢掉了，是被迫从技术走向管理的，说实话，像不像领导现在我也不知道，是自然成长的，IBM的咨询顾问来我们公司，就觉得我们这些人咋看都不像领导，不像管理者，怎么就把华为做起来了？我们也不知道。你看共产党过去的那些将军元帅，从职业军人的角度来看，有哪个像职业军人呢？我们这种随着企业从小到大而产生的领导者，以职业经理人的角度来看，其实一个都不像，但恰恰是这些人，反而可能有各自的招数。

HBR中文版：战略如何取得最终成功？

徐直军：总体来说，我们以多年的基础研发为支撑，基于应用实践，得出了三个核心成果，一是培养出了一批AI人才，诞生了全球顶尖的人工智能专家，二是具有了企业中最多的AI应用场景，三是摸清了战略路线，即持续投资基础研究和AI人才培养，打造全栈全场景AI解决方案，建立开放的全球AI生态，把这几件关键的事情做好，华为就能成为智能社会的使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