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盾耗时六年完成《敦煌·慈悲颂》,聚合了西方交响乐、东方古乐器、吟唱方式和敦煌千年佛教文化,以跨越时空的音乐语言,重现东方文明的魅力。与之前的实验性音乐不同,这是一个能令人与之产生心灵撞击和共鸣的音乐故事,让敦煌壁画通过音符传递出了人生哲思。
HBR中文版:你创作《慈悲颂》的初衷是什么?
谭盾:2013年我去敦煌参观莫高窟,在那里遇见了时任敦煌研究院院长樊锦诗,她问我能否用音乐重塑敦煌,把带不走的壁画变成声音,让千里之外的人们共享这一古老文明?这一想法让我兴奋至极,答应了她,与敦煌的渊源也由此开始。
古老的敦煌壁画中记载了4000多件乐器、3000多名乐伎,以及500多个古乐队。壁画上绘制的乐队,比西方400年前巴洛克时期形成的交响乐团,还要早上千年。
这些人类早期的艺术和智慧,亟须现代人去还原并重新创作,传递给下一代、传递给全世界。这是我的使命。
创作时遇到的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创作之初,我阅读了很多佛教书籍,跑遍全世界的博物馆搜罗敦煌古谱。然而,思想负担越重,前行的阻力越大,浩瀚的敦煌世界令我有些手足无措。
如何解决的?
有一天,我带着费城交响乐团来到湖南演《女书》,偶遇星云大师。奇妙的缘分让我激动不已,立刻前去请大师指点迷津。
星云大师听完我的苦恼后,缓缓说道:“艺术的创作要独立和与众不同,才能在历史中留下痕迹,但是写《慈悲颂》,你一定要从普罗众生、从人性的角度出发,把话讲清,把音写明。”
我听后有如醍醐灌顶,立刻把之前写好的两幕复杂深奥的乐章撕毁,重新开始。
敦煌壁画规模巨大,你如何从数不尽的故事中挑选出可做成音乐的部分?
小时候外婆给我讲故事的记忆给了我灵感。我将老人们讲的为人处世的道理,带回敦煌,按图索骥去寻找对应的壁画。
再次回到敦煌后,我突然发现,这些流落于民间、即将被遗忘的故事,早已印刻在敦煌石窟中。于是,《慈悲颂》中的菩提树、九色鹿、千手千眼、禅园、心经、涅槃的六幕音乐故事便诞生了。
《慈悲颂》第五幕《心经》里有一段非常震撼的传统民歌唱法——女哭腔,歌词灵感来自哪里?
灵感来自玉树藏区一座寺庙中常驻的两百位尼姑,她们每天清晨对着太阳“哭颂”,歌声响彻广袤天际,来拥抱佛陀给予的崭新一天。
其中有一句“相爱只为离别”,令人回味无穷。我认为这是在从生命的角度去思考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也是这句词,让原生歌手龚琳娜听到后无法自拔,力求登上今年8月份的《慈悲颂》上海首演的舞台。演唱中,她注入了自己独有的唱法和对角色的理解。
谭维维以前也演唱过《慈悲颂》,你是否对比过两人的唱法?
她们两人的唱法各有千秋,都有很强烈的个人风格:龚琳娜融合了戏曲的唱法,而谭维维采用了藏族西域的唱腔。正是因为这两位演唱家的再创作,我惊喜地发现,原来这个角色的可塑性非常强。
讲讲你独特的创作方式——“渗透”吧?
我其实一直在探索不同的音乐风格,我为电影和手游配乐,写歌剧、交响乐以及充满抽象概念的乐曲。在我的作品中,总能找到各种音乐流派的影子——西方古典乐、中国戏曲、民族、流行和摇滚,以及不同物理形式的碰撞。有人说这是一种混搭,但我更愿意称之为“渗透”。只有在深入了解各类文化、学科和不同的世界观,并找到共通之处后,才能融合、编织成一个完整的音乐新篇章。
比如今年7月举办的“谭盾音药周”,便是将中药与音乐的理念搭配在一起,为疫情期间的人们带来一场心灵与身体的疗养之旅。
对我来说,这是一种1+1=1的理念,宇宙万物皆可通过“渗透”融为一体。
但我的音乐中永远有一根中国传统音乐元素的主线。无论是迎合大众的《卧虎藏龙》主题曲,还是深奥玄妙的《金木水土火》视听音诗,这都是在探索如何把古老的中华文明,以年轻人能接纳的方式、以世界听得懂的语言,继续传承开来。
你的“渗透”理念从何而来?
我一生中碰到了很多好老师,在美国留学期间,我的老师周文中老先生对我影响深远。周文中被称为第一位在西方获认可的华人作曲家,一生致力于东西音乐的融合,作品充满了中国诗词、绘画和传统哲学的意境与内涵。
我的“渗透”理念由此培育而来,从周老先生身上学到的大格局,让我开始了不同文化、时空、风格的对位探索。
你的音乐如何吸引年轻人?
我其实一直保留着一种“异想天开”的孩童心态,我对音乐持续的探索和创新、对自我的不断突破,其实是一种本能的驱使。
在为当今最火的手游《王者荣耀》创作的角色定制音乐时,我将五虎上将“仁义忠威勇”的精神内核以敦煌壁画上的五件古乐器呈现出来,这让我不仅在游戏中听到了年轻人的声音,同时也把遗落在历史长河中的中国声韵复原给了年轻人。
为何你对巴赫的音乐如此着迷?
对我而言,古典音乐是开启世界音乐的钥匙,连接中外古今的桥梁,而巴赫作为古典音乐之父,其作品中稳定的音律和浪漫情愫,在我 “渗透”创作中有着不可取代的地位。
我的巴赫情节,在我20多岁去中央音乐学院学习时就已人尽皆知。老师曾开玩笑地问我:“你一个从湖南乡下来的愣头青年,为什么对巴赫这么着迷?”我很严肃地回答道:“我相信我是巴赫转世,有一天要成为像他一样的大师。”
我甚至为自己起了一个外号,叫“B盾”,就是因为自己崇拜的古典作曲家,包括贝多芬、勃拉姆斯、巴托克,都以字母B打头。
对于未来,你有什么计划?
我将在今年10月2日与《财经》携手,共同呈现一场特殊的音乐会——“《敦煌·慈悲颂》抗疫医务人员慰问专场音乐会”,向“最美逆行者”致敬,向“最勇敢的战士”致谢。而“音药周”也会在2021年全面奏响,将会举办藏医与藏乐、蒙医与蒙乐、汉医与汉乐、傣医与傣乐四场音乐会,在“渗透”“跨界”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张雅晶| 访 腾跃 | 编辑
张雅晶是《财经》国际事务及传播总监。
已有0人发表了评论
哈佛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