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商业评论

面对世界接近气候和生态临界点这一危机，当务之急是提出紧急解决方案并采取行动。作为潜在解决方案，向“循环经济”(Circular Economy，简称CE)转型受到行业和政策制定者的热烈追捧。

“循环经济”这一概念在20世纪80年代后期受到关注，由通用汽车（General Motors）的研究人员首次设想了汽车生产流程的“闭环”方法。2009年，著名单人环球女航海家艾伦·麦克阿瑟(Ellen MacArthur)创立艾伦麦克阿瑟基金会(Ellen MacArthur Foundation)，成功普及了循环经济宣言。如今，艾伦麦克阿瑟基金会拥有约180个合作伙伴和成员组织，世界部分地区(尤其是欧盟)的监管机构正积极实施循环经济议程。

循环经济提出的理念基于三大核心原则：处理废物和污染，重复使用产品和材料，以及通过使用可再生材料和能源实现自然系统再生。它鼓励业界打破规则，从线性的“制造-使用-处理”传统方式转为更可持续的方式，使产品变得更耐用，能不断再修复、再制造、再利用，最终可被回收。为了优先确保资源的利用效益，循环经济的实行倾向于劳动密集型，这有助于改善就业并促进经济增长。例如，欧盟预估循环经济将新增70万个新工作岗位，将GDP提升0.5%。

但循环经济并非没有批评者。在赞扬循环经济的同时，许多人也质疑其核心前提、有效性和实用性。尤其是考虑到环境限制、人民经济水平和生活质量期望，产品的可回收性、设计耐用性、可再生资源的使用效益、采用可替代方案来限制社会对原材料和能源的消费等方面并没有得到保证。

1.可回收性的局限性

所有材料都会随着时间和使用降解分离。例如，纺织品和纸纤维回收后会缩短；钢中存在的微量铜使其无法被用于金属片；铝中存在的硅限制了它在铸造合金中的使用……因此，材料永远不可能纯粹以“线”或“圈”的方式发展，而是会通过复杂的供应网络流动。人们普遍认为再使用和回收是重复的圆圈式循环过程，而它实际上是螺旋式下降过程。

更重要的是，收集报废产品和材料并将它们恢复到可重复使用的状态，本身就需要能源输入和新材料。某些情况下，废旧产品的回收再利用可能会比使用原始资源生产产品带来更大的环境影响。例如根据具体情况的不同(包括材料生产地点和使用地点)，在水泥中使用再生混凝土可能对环境更有益，但也可能更有害。

鉴于废旧产品和材料种类繁多，通过多收集、多回收从而让材料恢复使用面临着难以逾越的复杂性。仅欧盟就已确定650种不同类型的废品，其中许多废品来自数百家生产商不同产品的复杂混合物，例如电子设备。

如果更多的垃圾被用于回收，这种复杂性并不会减少。因此，闭环回收方法往往局限于常用品和简单的材料，如铝饮料罐、PET瓶和铅酸电池。主要障碍是——

消费者:消费者需要合理地分类收集不同废品，或在扔垃圾处设置不同类型的废品回收［例如英国的纽卡斯尔安德莱姆（Newcastle-under-Lyme）就为居民提供了超过9个分开的垃圾箱来回收不同废品］。

收集:不同废品可以进行分开收集。收集点的空间有限，几乎没有防护措施来防止交叉污染，当然，为了提高运输效率和成本效益，单次运输的废品数量需要增加。

分类:在废品回收过程中，为特定的制造商或甚至是特定的技术应用进行分类通常不切实际，而且也负担不起，因为所需要的废品材料会在全球范围内广泛出现，而且可能在生产多年后才出现。

交通运输:对于许多行业来说，采用循环经济方案所青睐的闭环回收方法涉及将材料送回遥远的原厂地比如中国。这可能比回收材料用于更低级用途，甚至比使用原材料造成更大的环境影响。

这些因素的影响是，废品将被混合并进行大批机械处理。如果回收链中任何环节过于复杂、昂贵，或根本不可行，整个流程都可能以垃圾填埋场告终。 2.耐用性的局限性

循环经济倡导者认为，为了减少原始生产所需的能源和材料，产品应该设计得更耐用，并尽可能重复使用和维修，回收被视为最后手段。但这些解决方案可能会产生意想不到的不利后果。

使产品更耐用旨在延长其使用寿命，从而减少在其使用寿命内生产的产品总数量。然而，消费者可能会因为追求时尚而在产品还能正常使用时就对其感到厌倦；新技术也会使功能完美的产品过时（比如音乐和电影流媒体服务、无线连接的智能扬声器、连接的家庭系统）；不仅如此，消费者的需求决定了生产商对于产品尺寸和重量的考虑，从而妨碍了更有效的设计。事实上，为了达到气候目标，有必要使用那些更高效的新技术或者是可再生能源基础设施的部分产品来完全替换掉废旧产品。

此外，产品的耐用性也难以估计。欧盟政策制定者正考虑要求生产商向消费者提供有关电气和电子产品平均预期寿命的信息——比如在产品标签或说明书上标注，这种方法对于机械设备和食品等产品很有用。但我们无法准确预测或提前统计电视、电脑等复杂电子产品的寿命——电子电路的故障率是随机的，不能对此类产品进行加速测试。

制造更耐用的产品通常需要不同材料。如果消费者坚持使用新功能，并为此丢弃旧产品，那么这些材料将被浪费。消费者行为问题不能通过简单的激励、教育甚至立法来轻松解决。

同样，产品的维修和重复使用并不总能替代新产品的销售。那些本来不会购买新产品的消费者可能因为图便宜而购买二手产品。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任何资源得以“节约”。此外，卖家可能会用这些收入购买新产品(反弹效应)，最终的结果是更多的产品处于流通中。对于打印机、汽车、洗碗机等依赖于材料和能源的产品来说，拥有量的增加意味着在使用这些产品的同时会消耗更多的资源和能源。

维修和再制造的另一个挑战是，按需制造少量的高技术部件并不可行，因此需要提前对最终需求的部件数量进行预估，从而提前制造并存储在仓库中。数量预估过高可能会造成成本过高并导致浪费，而数量预估过低则反过来导致本来可以修复的产品提前到达寿命终点。这种情况下，选择循环经济的替代方案可能更有效:当有需求时，可以从不可修复/废弃/不需要的设备中回收零配件，或使用3D打印生产更简单的部件。 3.可再生资源的局限性

循环经济倡导者认为这种方法将通过保护和增强可再生资源取代不可再生资源。然而，可再生资源本身会产生严重的环境影响，因此应谨慎使用。

在农业或自然再生中使用废物中的养分时，一旦过量也会造成生态破坏。例如绿藻大量繁殖（富营养化），杀死鱼类；一些可再生材料成为废品后可以降解成有害的副产品(如可降解的生物塑料，不久将被欧盟禁止);木材燃料的燃烧是空气污染的主要原因(据估计，英国38%的空气污染都是由木材造成的)。

此外，使用可再生能源代替不可再生能源会产生巨大的连锁反应。例如，虽然禁止使用塑料袋运动无疑是朝着减少乱扔垃圾和污染以及保护海洋生物多样性迈出的重要一步，但完全用纸袋代替塑料袋实际上会增加整体的不良环境影响。我们必须权衡这种复杂的利弊关系。 生态系统再生问题非常复杂，仅靠可再生能源无法解决。为了应对地球自然系统和生物多样性下降，我们需要加强管理并永久保护土地和天然森林。 4.替代模式的局限性

循环经济的一个重要特征是从所有权转向按使用量付费服务，例如租赁产品而不是购买产品(如汽车和复印机)以及通过平台共享(如自行车和乘车共享)。由于企业需负担产品的整个生命周期成本，因此会设计出更耐用、可修复和可回收的产品，在使用结束时有效回收产品。然而，这些解决方案也会带来问题。

首先，即使是对汽车市场的快速一瞥，也会让人对租赁的环境效益产生怀疑。汽车制造商把汽车卖给租赁公司，然后失去利息。租赁公司的客户使用该车2-4年，然后将其归还，以换取一辆新车型。汽车随后被拍卖，最终在二手车市场上出售，需求和消费都有所增加，路上行驶的汽车数量的增加也导致了更多的燃料被消耗。在某些情况下，租赁服务实质上推动了消费者对新产品的需求。租赁可以被视为另一种销售信贷协议的方式，使人们能够获得原本负担不起的商品。

共享计划，例如城市共享自行车和网约车可以降低消费者对新产品的需求，从而减少材料消耗。然而，由于成本降低、便利性增加，它们也可能产生不良影响。例如，使用网约车服务代替公共交通会增加汽车使用。此外，最近的研究发现，由于在高峰时段使用货车将自行车带回繁忙的交通枢纽，自行车共享计划产生了意想不到的碳影响。

人造材料的总质量超过了地球上所有的天然物质，每年处理的废品总量与新生产过程消耗的资源量相比简直是相形见绌。如果我们完全专注于产品而不解决日益严重的过度消费问题，将在废品管理上因小失大。我们应该努力发展循环经济，也应当充分意识到它的局限性。

卢恩·范-瓦森霍夫是欧洲工商管理学院（INSEAD）技术与运营管理学教授。纪伦·梅尔斯是欧洲工商管理学院（INSEAD） 驻场高管。汤姆·戴维斯曾任惠普欧洲、中东和非洲的环境、健康和安全经理。

卢恩·范-瓦森霍夫（Luk N. Van Wassenhove） 纪伦·梅尔斯（Kieren Mayers） 汤姆·戴维斯（Tom Davis） | 文

刘隽 | 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