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商业评论

“可以点菜了吗？”服务员问玛塔·塞莱斯。向来决策果断的玛塔在落座后就想好了点什么，现在只是在等自己的午餐餐伴扎克·洛克哈特做决定。扎克是硅谷金融服务公司Top Street的CEO，玛塔则是这家公司的董事总经理。过去几年扎克一直在指导玛塔工作，二人也经常共进午餐。但这次因为扎克提到想“交给玛塔一个任务”，所以她想赶快把餐点好后，直奔主题。

“你肯定很想知道我准备说什么。”他一边说，一边把菜单递给服务员。

“跟你的继任计划有关系吗？”玛塔大胆问道。

玛塔是Top Street核心业务部门——私人客户、家族办公室和基金会的负责人，一直盯着扎克退休后将会空出的位置。扎克年近60，并且在多个董事会和非营利组织担任职务，很数人预计他将在三到五年内离职。此前二人已开诚布公地讨论过她如何才能成为下一任掌舵人。

“差不多吧，”扎克缓缓说道，“我想让你出任新设置的CTO一职。”

玛塔着实吓了一跳，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向后退了一下。首席技术官？真是出乎意料。

没等她做出回应，扎克继续说道：“你知道，CTO会负责我们的金融科技战略，特别是人工智能，所以我们需要有战略眼光的人才担任这一职位，推动集团执行相关战略。我们都清楚，相关策略的执行效果关系着公司2025目标能否实现。简言之，CTO的工作将决定Top Street的未来。”

扎克没有夸大技术对公司未来发展的重要意义。尽管位于硅谷，但Top Street在技术竞争中一直处于落后位置，技术团队行动缓慢又迟钝。玛塔对这些风险一直直言不讳，在她和另外两位董事总经理的敦促之下，扎克和董事会最终同意加大对科技领域的投入，并希望通过巨额投入提升客户服务水平，超越竞争对手。1其中一项重要改革就是将以前的IT总监升为CTO，负责制定公司的金融科技战略，并组建能够快速执行相关战略的技术职能部门。玛塔原以为公司会从外部寻找一位有深厚技术背景的专业人士，而不是她这样的业务经理。玛塔本科毕业于麻省理工学院，后又在芝加哥大学获得了MBA学位，完成学业后，她最初做的是科技行业分析师，但多年前便已转做财富管理行业。

“为什么选我？”她问道。

“公司里已经有很多技术专家了，” 扎克解释道，“只是需要一名合格的领导者来管理他们。我知道从业务线领导转到幕僚角色可能会让你觉得自己被边缘化，但事实并非如此。董事会和我认为，CTO需要有丰富的管理和客户经验，同时理解金融科技是我们公司的战略核心。如果从公司外部招聘，任职者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进入状态。”2

玛塔清楚，除她之外，公司内部可以胜任这一职位的人选只有一个，那就是尼尔森·米伦。他是负责捐赠及养老基金业务的董事总经理、Top Street最成功的业务负责人之一，同时也是唯一一位可能与玛塔竞争CEO职位的高管。尼尔森盛名在外，为了得到自己团队想要的东西，他愿意得罪任何人。

玛塔不禁想，如果现在被点名的是尼尔森，他会怎么想？扎克说得没错，相较尼尔森，她可能确实更适合这一职位。作为一名才华横溢的经理，玛塔拥有完美的业务成绩，同时她也是高层团队唯一的女性成员，属于金融服务界的“稀有人才”。

扎克说道：“你已具有这一职位所需的影响力技巧，能够推动团队和公司快速转型，这项任务绝非易事，但我知道你能做到。”他停了一会儿，把叉子放了下来，“玛塔，这个职位需要你。”

她微微一笑。被信任的感觉真好，但还是得考虑得更长远一些。“有个问题我还是得问一下，这会影响继任计划吗？”

“对你肯定有帮助，”扎克说道，“我们之前在技术方面一直处于落后位置，现在终于有了赶超机会，如果你能做成，再加上之前辉煌的履历，可以说前途无量。”

如果我做不到呢？扎克一直鼓励自己的手下要充满信心，所以玛塔知道自己最好不要向扎克表达自己的顾虑。

“我短期内不会退休，”扎克继续说，“所以你有足够的时间来完成这项任务，再回到管理团队来，这份工作将是你成为CEO的踏板。”

玛塔看得出来，扎克说的是心里话，但她还是不相信。谁知道这是职业发展的踏板还是弯路呢？

办公室政治

次日清晨走进办公室时，她发现只有尼尔森在。当她走过尼尔森办公室门前时，他示意她进来聊聊。

“怎么了？”她问道。

“就是打个招呼。”尼尔森说。但这个大忙人一般没时间寒暄，所以她并没有离开，等着看他究竟想说什么。

“顺便恭喜你得到了CTO提名，你应该会接受吧？”玛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他怎么这么快就听到消息了？

“我下礼拜给扎克答复。”她说，努力想从尼尔森的肢体语言中获得些蛛丝马迹。

“当然。”他点头说道，“就我个人拙见，你应该接受这个工作。大家都知道你是最适合的人选，这样也最符合公司利益。”

在走向自己办公室的路上，玛塔一直在想刚才的情景。尼尔森怎么知道的？扎克是不是先邀请了他？他是不是已经拒绝了？

有没有人想过让尼尔森这个公司红人后退一步？如果真是通往CEO的踏板，尼尔森为何会想让她来担任这一角色？3他真的觉得这样最符合公司的利益吗？还是最符合他的个人利益？

纯属好意

“他是不想让你误他好事。”奥利维亚·埃斯说道。她是玛塔在公司最亲密的知己，也是Top Street为数不多的女性董事总经理之一。

“是的，尼尔森总是只为自己着想。”玛塔说。

二人此时正坐在办公室后面的小会议室里，每当要讨论敏感话题时，她们就会在这里碰面。

“现在你应该跟扎克说‘很感谢你给我这个机会，但我可能并不适合这个职位’，再随便说几个理由就行，”奥利维亚说道，“然后你就回去该干嘛干嘛，继续为成为下任CEO努力工作。”4

“小亚，扎克说得很清楚，我还是有机会竞争CEO的。”玛塔说道。

“他可能是这么想的，但是调到这个岗之后再想调回来可就难了，在我们这个行业尤其如此。CEO是管理者，不是支援员工。佩吉和塔尼亚就是例子。”奥利维亚和玛塔刚开始工作时供职于同一家顶级投行，是同期入职的分析师。大家关系很紧密，彼此之间也都保持着联系。她们之前的同事佩吉现在是那家公司的CHRO，而塔尼亚则是一家中型科技公司的首席风险官。二人对自己的工作似乎并无不满，但玛塔能够理解奥利维亚的意思：她们绝对无法再走到CEO的位置上了。

“她们肯定也有扎克这样的良师益友，鼓励他们接受这种职位，”奥利维亚继续说道，“我只是担心你会被边缘化。作为整个行业中业绩最好的董事总经理之一，你拒绝了很多橄榄枝，现在放弃自己在管理层的位置和自主权有些不合常理。5想在技术团队做出成绩太难了，如果你是男人，这事根本不用考虑。”

“真的吗？”玛塔反驳道，“如果尼尔森有和我一样的技能和背景，扎克不会找他来出任这一职位吗？”

“问题是他没有！”奥利维亚说，“作为一名女性，要想出人头地，你不仅要有足够的实力，还要有讨喜的性格。正是因为你足够优秀，现在才被要求承担这样一个极具挑战性且可能吃力不讨好的任务，而尼尔森却能继续发展客户、提升业绩。当董事会在考虑接班人选时，他们只会关注谁能真正为企业带来收入，谁能严格管理好手下的团队。”

“我当然清楚自己很难坐视尼尔森做‘政绩工程’而无动于衷，”玛塔答道，“但我还是相信扎克，他从来没有误导过我。”

“这点我信，扎克肯定会把你的最大利益放在心上，”奥利维亚说，“但无意间阻碍我们发展的往往也是我们的朋友和导师，他的本意可能是好的，但和其他人一样，他有时也可能会判断错误。”6

静心思考

隔周的周六早上，玛塔到山麓公园远足，她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平复一下思绪，好好想清楚这个问题。沿着小径漫步时，她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上周的对话。

脑海里此时最响的奥利维亚的声音，她一直坚持建议玛塔拒绝这份工作。而玛塔则一直在提醒自己对奥利维亚的建议持保留态度。奥利维亚是公司DEI委员会的负责人，也是公司女性雇员资源小组的执行发起人。在她眼里，性别偏见无处不在，虽然奥利维亚很少说错，但玛塔也不想被朋友的观点主导想法。

玛塔现在还能感到扎克在说“我需要你来坐镇”时的紧张感。她怎么能开口拒绝自己长期以来的导师呢？她不想影响自己在扎克和董事会眼中的形象，也不想让自己成为CEO的机会化为泡影。用“左右为难”来形容玛塔现在面临的局面可谓恰如其分。

玛塔梳理了一下出任CTO的好处。这份工作当然并不容易，要在短时间内学习技术，但总归是一个高管级别的职位。通过领导公司最重要的职能团队，制定发展战略并领导相关转型工作，她将有机会在竞争中脱颖而出，赢得那些希望由尼尔森或外部人员接任CEO的董事的青睐。

但她也同样清楚，事情也有可能向相反的方向发展。也许扎克及董事会希望Top Street成为技术驱动型企业的愿景本身就不现实。也许她竭尽所能也无法达到他们的期望。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她肯定将不会再有机会成为CEO，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其他公司。

她停下来喝了口水，眺望着湾区的景色。天朗气清，一眼便能望到数英里之外。她想，要是自己的未来也能看得这么清楚就好了。

安妮·唐纳伦是巴布森学院（Babson College）的名誉教授。约舒华·马格里斯是哈佛商学院工商管理专业的詹姆斯·迪南和伊丽莎白·米勒教席教授（the James Dinan and Elizabeth Miller Professor of Business Administration at Harvard Business School）。艾米·加洛是《哈佛商业评论》特约编辑。

安妮·唐纳伦（Anne Donnellon）

约舒华·马格里斯（Joshua D. Margolis）

艾米·加洛（Amy Gallo）| 文

梁宇 | 译   刘隽 | 校   孙燕 | 编辑

玛塔应该出任CTO一职吗？

专家意见

拉吉菲特·拉萨克·阿米诺奇（Rakefet Russak Aminoach）是风险投资公司Team8的管理合伙人。

对于玛塔而言，这是向扎克、董事会及所有人展示自己已准备好接任CEO一职的完美机会。

玛塔应该答应导师的请求，接受这份工作，借此表明自己愿意在公司需要时勇敢地走到台前，将公司利益放在第一位。

对她而言，现在正是好机会。扎克短时间内不会离开，而玛塔在董事总经理的工作又做得非常出色，对于此时的她来说，守着现有工作等着扎克离任，与迎接挑战、在CTO岗位做出成绩相比，哪一个选择更好？继续开疆拓土、获取更多技能势必能让她在竞争中占据有利位置。

我能理解为什么有些人认为这样会导致玛塔退出CEO的竞争行列，他们认为现有职位可以为公司赚取收益，还能接触到公司的关键客户，而新职位只是在花钱，因而比不上现有职位。普通的高管职位确实如此，但CTO并非普通的幕僚职位，而是一个能够带动公司转型的职位，考虑到IT部门的现状，其作用尤为重要。如果玛塔可以在这个岗位上做出成绩，那么她将彻底改变竞争局面。2021年技术就是王道，在任何组织的转型之路上，技术都是关键的赋能要素。

2019年6月我也面临着相同的两难抉择。当时我在Leumi银行担任CEO一职已有七年半的时间，在此期间，我们银行已经成长为以色列市值最大的银行。我本可以继续担任这一职位，但因为已经实现了很多目标，我意识到自己需要开始新的人生征程。于是我辞去了这一职务，开启了自己的第三段事业，这一次我投身高科技领域，创立了Team8金融科技公司。

我建议玛塔在决策时不要被外界干扰，尤其无需在意尼尔森的想法。无论他认为这个职位适合玛塔还是希望看到玛塔失败，都无关紧要。要想完全忽视奥利维亚和扎克的建议可能有点困难，但玛塔必须注意到，朋友和导师往往会因为各自的信仰、威胁和生活经历而产生偏见。即便他们想让我们获得最好的结果，也未必能给出最正确的建议。我在决定辞职时主要还是依据自己的判断。

玛塔必须想清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这种决定并不容易。听到由她出任CTO的提议时，她本能地想要退缩。我很能理解她的心情：自己的技术背景已经有些过时，而在现在这个职位上又做得非常成功，只要保持下去就很有可能继任扎克的职位，然后突然之间就被扎克从舒适区中扔了出去。

但如果让我说哪一种性格特点促使我在34岁出任毕马威以色列CEO、在46岁出任Leumi银行CEO，我会说“跳出舒适区”。如果玛塔的志向真像她说的那样远大，她也应该走出自己的舒适区。

纳迪娅·罗林森（Nadia Rawlinson）是 Blitzscaling Ventures和 Blitzscaling Academy的联合创始人。

对玛塔而言，接受这一职位并不明智。

拒绝这项提议并不容易，但如果玛塔的目标是成为Top Street或其他任何公司的CEO，那她都应该选择拒绝。

不过在拒绝之前，她应该进一步弄清楚公司的接班方案。扎克说过她在候选人之列，但CEO的任命不只取决于即将离任的领导，董事会成员才有最后决定权。对于此次对玛塔职位的调动，董事会可能有几种考量。一，CTO可能是通往CEO的踏板；二，可能是为玛塔提供一次发展机会，看看她是否适合担任CEO；三，可能是事先布置备选方案，假设玛塔未被选作扎克的继任者，他们可能会用这个职位留住玛塔这样一位有着完美履历的优秀女性高管。

考虑到玛塔并不清楚董事会的想法，下一步她首先应该动用人脉进一步了解扎克被选为公司掌门人时的接班流程。有了这方面的信息，玛塔可以更好地判断未来情况。理想情况下，她可以从扎克处了解更多信息，还应找一位独立董事了解相关信息。以她目前的职位，玛塔应该跟很多董事都有不错的私交，如果没有，那也很说明问题。虽然她可能无法得到直接答案，但也许能够从谈话中拼凑出一些细节，更好地了解相关情况。

就我个人而言，我对CTO的提名有两个顾虑。首先，技术显然是该公司发展战略的关键所在，但我不确定玛塔是否能够胜任这个角色。IT历来并非该公司的关键职能部门，作为总经理，玛塔的技术背景已经过时，缺乏领导转型所必需的深厚专业知识，可能也很难赢得同行和团队成员的尊重，给她开展工作造成更大的挑战。

其次，很少有女性能在金融服务公司的关键部门成为业务线领导，所以我建议玛塔不要轻易放弃这种优势。通过对“惩罚差别”的研究，我们发现在出现错误时，女性和有色人种会被区别对待，并且更难有机会回到原来的轨道上。如果她未能在新岗位上做出成绩，那么再想回到业务领导岗就很难了。对玛塔而言，接手这一职位风险很高。

我的建议是玛塔以静制动，然后从自己当前的实权岗位上为技术转型建言献策。通过与尼尔森和新任CTO合作，来展现自己的交流和合作技能，让董事会看到自己能够在未来很好地管理二人。

因为玛塔需要开口拒绝的是自己的重要支持者，所以应慎重。为了支持玛塔出任CTO，扎克很可能已经投入了一些政治成本，但这毕竟是可控风险，并不是玛塔接受这一职位的理由。她应该说明，在当前的职位上，自己可以为公司转型做出哪些贡献。

对许多人来说，“曲线救国”是可选项，他们可以保持耐心，打持久战。但对于玛塔这样极为成功的女性金融业高管而言，直接发起冲击或许更容易成功。